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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永夜日光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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聖誕節巡游的隊伍和反精神力異能組織在C7區逼仄的街道裏狹路相逢,鼓樂聲和口號聲撞成一片,夾雜著粗魯的叫罵和警哨的嘯鳴。

12月25日聖誕節,也是河姆案開庭的日子。

早飯後,河姆被獄警提到等候區,她會在那裏換上自己的衣服,由專門的押運車送去區屬法院接受庭審。

短短的半個月拘留生活讓河姆變化不小,她的神色萎靡,整張臉仿佛都被眼眶裏噙著的一汪淚泡發到灰敗浮腫,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卻松了兩圈。

河姆的動作遲緩,即將到來的宣判顯然無法點燃她任何希望,所有的人都厭憎他們,普通人和障礙者。

她對賈德和普林斯汀使用過精神力異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,她是個暴露了的異類,她沒救了——

等候區的墻壁上有一面不大的光屏,用來播放星空新聞。

河姆的視線被吸引過去,上面有她熟悉的街道、熟悉的房屋,卻擠滿了陌生的人群。

鏡頭向小巷深處推進,河姆抓著衣襟,跟隨畫面移動腳步。

她祈禱攝像機不要停下來,祈禱拍攝者不要被人群阻堵,就快了,再走進去一些,就到家了。

光屏只有畫面沒開聲音,河姆卻仿佛聽到狂熱的叫喊,不斷有人伸頭,對著攝像機罵臟話或比出下流的手勢。

他們在聲討她,巫鬼!賤/貨!下流胚!死變/態!哪怕她從沒有傷害過那些人一根頭發。

河姆不管這些了,她急著回家,家裏有人在等她。

如果她以後都回不去了,她希望這架攝像機可以暫時帶她回去看一眼,她知道唐一定在,他從來都在。

終於,他們的小屋出現在鏡頭前,窗子破了,門板和墻被塗滿油漆,內容就是那些人剛剛喊的,有些比那還臟。

大概因為得到攝像機的註視,家門前的混亂瞬間升級了,石塊叮叮當當砸在門板上。

唐會害怕的,河姆想,他從來都是個謹小慎微的人,不願招惹別人哪怕一丁點兒的厭惡。

現在因為自己,唐不知承受了多少本不屬於他的惡意。

本來河姆期待能夠看到唐,哪怕遠遠的一眼。

此刻她拼命祈禱,如果聖神降臨,她求他讓這機器趕快離開她家,越遠越好。

然而聖神似乎很喜歡跟她開玩笑,就在默念完禱詞的一瞬,門被打開了,唐搖著輪椅出來,第一次主動面對新聞鏡頭。

這轉折也令在場的圍觀者吃驚不小,有那麽一瞬陋巷安靜得像貴賓禮堂,只剩下竊竊私語和石塊落地的輕響。

評論員樸仁宰手持麥克風在一旁講話,但攝像師似乎並不舍得給他太多鏡頭,依然將焦點放在盧安克·唐的身上。

這個收養河姆的殘疾男人,他們之間的故事太多人想知道,甚至為了各自腦補出來的精彩版本爭論不休。

唐,河姆的淚水流下來。

畫面中,麥克風被送到唐面前,他不說話,評論員只好收回去自己繼續說。

唐看著鏡頭,藍色眼眸平靜溫柔,他倏地笑了,露出不很整齊的牙齒,他舉起雙手,手裏抓著兩樣東西,紅絨線帽子和一條紅圍巾。

這是唐答應送給河姆的聖誕節禮物,他做到了,他在給河姆看她的禮物,他每次送她禮物自己都很開心。

河姆也笑起來,她的雙頰淌滿淚水,但收到禮物真的非常開心。

這些天來,拘留所所有的人都不敢與她對視,他們將她單獨監/禁,除了送飯盡量躲她遠遠的,沒人跟她講話。

只有唐,他從來不怕看進她的眼睛,就像現在這樣,他們隔著屏幕,甚至隔著時間和空間,彼此註視。

如果還可以回家,河姆想,我會不惜一切代價。

~~~

區屬法院的門前早已擠滿了新聞車,有不少還掛著厄爾斯總部的標志,畢竟這是個大新聞,怎樣報道都不為過。

沈夜按通知的時間準時到達,他為了作證特意換上一身西裝,黑色,配純白襯衫,沒結領帶。襯衫領口松開的一粒扣子讓他顯得沒那麽呆板,幹凈的臉蛋和蓬松的黑發也很賺人好感,並且,他今早沒騎機車,而是叫了輛計程車。

沈夜穿過擁擠的人群,刷通行證並接受安檢,沒有人特別留意他,當他是個普通的工作人員,無聲融入群體是種實在的安全感。

為避免受到其他證據和證人誤導,控辯雙方的證人均不能旁聽庭審,沈夜被帶到法庭對面的休息室等候。

C區法院為河姆案安排了最大的一間法庭,申請旁聽的路人依然填滿了所有坐席。

這是聯盟成立百餘年來,刑事法律修訂後,對精神力異能者的首次公開審判,它會取代之前所有的秘密處置,為今後的同類案件楔上一塊裏程碑。

至於這塊碑能不能立正,或是歪向哪邊,就難說了。畢竟把它推向左邊的力量巨大無匹、人多勢眾。

上午九點整,庭審正式開始。

主審法官劉櫟是一名亞裔女性,精神力正常者;21人陪審團中僅有1名精神力障礙者;所以他們聘請一位精神力障礙者做專業證人,大概也是出於平衡的考慮。

法槌落下,首先由檢控官特米·樂奇陳述案情並說明嫌疑人被指控的罪名和依據。

這位樂奇檢控官曾經在前面作為配角出場過,大概沒人留意到他,沒錯,他正是那位陪同普林斯汀檢控官訊問河姆時大型事故現場的見證者。

正因為此,受害人身份的普林斯汀不再適合河姆案檢控官這一職責,樂奇先生有幸補上空缺成為主控官。

這位主控官先生身材濃縮幹練,有些謝頂,眼睛很大但上下眼瞼生得十分對稱,莫名讓人聯想到爬行動物。

他的嗓音高亢,激動處有些破音,像砂礫刮擦耳膜,半個小時後,所有人的座椅上都長了釘子。

面色威儀的女法官微微垂下眼瞼,對控方三紙無驢的冗長表現出足夠耐心。

河姆案案情並不覆雜、罪行也算不上惡極,但對檢控官來說是個大舞臺,只要他在輿論的烘托下讓嫌疑人河姆順理成章被定罪,就可以出名了。

而這,幾乎是毫無疑問的結局。

倒是坐在另一側的辯護律師比較惹人心疼,這個倒黴差事落到頭上,不啻於出門被鳥屎砸臉。

亞當·布魯諾,他的名牌上是這麽寫的,此時正牙疼似的搓臉,好像那潑鳥屎怎麽都擦不幹凈,或者他怕自己聽著聽著直接睡著了。

坐在被告席的河姆眼巴巴看了布魯諾先生一會兒,失望地垂下視線。

他是被法律援助所硬塞進來的倒黴蛋,河姆沒有錢聘請好一點的律師,也許就算她有錢也請不到人,這是個勝敗必輸的角色,沒人願意找屎。

案子敗訴他純屬活該,萬一贏了,幫助一個巫鬼脫罪的人喘氣都有錯,就像唐。

河姆預支出對布魯諾倒黴蛋深深的歉疚來,哪怕待會兒他全程掛機胡言亂語,她也可以理解。

檢控官樂奇終於為他長達67分鐘的控訴慷慨激昂地收了尾,環視旁聽席,預期的激烈掌聲化作眾人口中松出的一團團呵欠。

聽眾明顯騷動起來,嗡嗡低語聲像逐漸靠近的蜂群越來越大,他們似乎癢得要命,被檢控官一頓亂抓全沒撓到痛處,反而更加躁動。

“肅靜!”法官落下法槌,“請辯護律師就檢控官的指控進行答辯。”

布魯諾先生將自己從椅子上拔起來,這姿勢難免讓人懷疑他順便在寬大的律師袍下面抻了個懶腰。

和他散漫的姿勢相反,男人長了一張刀刻斧鑿般線條硬朗的臉,膚色略深,連那把蓄得十分隨意的絡腮胡都顯得粗獷不羈。

他像個走錯片場的西部牛仔,手頭沒拎半頁紙,醒盹般地清了清嗓子。

“各位,首先我替檢控官大人總結下我的當事人河姆·索拉貢查被指控的三項罪名。”

書記員運指如飛撈幹貨記筆記,檢控官大人臉有點綠。

“第一,對賈德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索取不當利益。第二,對賈德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教唆犯罪。第三,對普林斯汀非法使用精神力脫逃未遂。”布魯諾轉向檢控席笑對樂奇先生,“我沒漏掉什麽吧?”

檢控官大人臉徹底綠了,雙唇翕動沒發出聲音。

布魯諾:“那就是沒有。很好,下面闡述我的辯護意見。第一項,的確如此。”

旁聽席哄聲一片,連陪審團成員也開始交頭接耳,沒想到這位辯護人連樣子都懶得裝,直接認罪,這就有點兒不夠看了。

精彩的劇情應該是檢控官義正辭嚴,辯護人拼死抵賴,檢控官頻放大招,辯護人無力招架,最後在陪審團和旁聽席的正義呼聲下控方絕殺辯方,齊心合力痛打落水狗,庭上庭外爽翻全場。

法官第三次敲響法槌:“辯護人是否承認指控?嫌疑人是否認罪?”

布魯諾一斂方才的隨意,好像那只是個幫助大家提神的小把戲,他俯身沖法官一躬:“法官大人,陪審團,河姆·索拉貢查否認全部刑事指控。畢竟,她使用精神力獲取的利益只有幾塊打烊後未售出的面包蛋糕,折合聯盟幣約200因,並未達到詐騙或偷竊案件獲利標準。因此,本人的辯護意見是:無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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